宇宙从哪里来,到哪里去?高深的物理学家和市井升斗小民都共同关心这个话题。回答它,物理学家创造出“宇宙空间存在黑洞”、“大爆炸产生宇宙”、“广义相对论”、“量子力学”等理论。“黑洞”等理论的白话通俗版,流传于民间,帮助社会形成对科学的崇高信仰。科学哲学家哈金（IanHacking）描述总结说,现代物理学是“科学真理观”的奠基石。2014年伊始,奠基石松动了一块。宇宙中,那据称能够捕捉一切的黑洞没了!
黑洞去哪儿了?
1974年,英国科学家霍金发展广义相对论,提出宇宙黑洞理论:超大恒星“死亡”后,引力塌陷成为黑洞。它质量巨大,体积微小,引力超强,能捕捉一切黑洞边界的物质,包括光。打个比方,人掉进去,立即被拉成面条。凭此贡献,霍金成为剑桥大学的讲座教授。他以坐在轮椅中的形象以及白话版的《时间简史》成为媒体明星,在全球拥有千万粉丝。
2014年1月,霍金发表文章指出,宇宙不存在黑洞,如果有,充其量只是“灰洞”,因为光应该可以逃逸出来。问题是,没有了“黑洞”,“大爆炸”理论也难成立。霍金的文章犹如另一种“大爆炸”,动摇了现代物理的基础概念。
动摇的不仅是天体物理学,还有一般民众对科学的新认识。坐在轮椅中的霍金可以想像出亿万光年以外的宇宙黑洞,引发一系列的科学研究成果;然后,又宣布“黑洞论”是他“一生最大的失误”。科学到底是真理还是巫术?对亿万光年以外的天体做任何研究,它目前都只能限于抽象的理论推演,无法实证。那么,能够实证的科学是否更加靠谱呢?回答是“也不一定”。
StevenShapin）和他的同事专门研究实证科学的发展史。研究表明,实证科学开始阶段,不是为求知,而是为稳定政治和社会秩序。
17世纪的英国处于宗教、政治、社会、技术和经济大动荡阶段。冲突和斗争撕扯着社会各个阶层之间的关系。稍有意见不合,各派便兵戎相见,以武力征服为建立短暂社会秩序的主要手段。英国贵族博伊尔（RobertBoyle）和他的同代人、政治哲学家霍布斯（ThomasHobbes）代表着一群希望通过和平的手段建立社会秩序的思想家。博伊尔认为,人们争吵不休,是因为社会没有一套建立共识的方法。科学实验也许能成就和平的社会秩序。
当时,哈维刚刚提出人体内的血液循环理论,但没有人相信,因为人们还不知道气压的作用。博伊尔制作了一个抽气阀,一个透明的罩子。然后把一头驴子放在罩子里。他将这套设备在全国巡回展出,让大家看到,如果抽出空气,驴子就会死亡。为证明气压,他首先证明,透明的空间有空气。三百年前,那个演示比对撞机显示“上帝粒子”还震撼。
从“死驴”的实验开始,“眼见为实”的演示过程、现场观察证明、格式化的实验记载和表述,这三大科学知识的沟通要求慢慢建立起来。作为创始人之一,博伊尔还帮助成立“英国皇家学会”。学会的一个重要功能就是为和平建立社会秩序提供权威的背书。实证科学的发轫,与其说为了求知,不如说是为了建立社会信任机制。
质疑实证科学的可靠性,霍布斯代表抽象演绎的流派,认为神圣的知识只能来自精美的数学和推导出来的规则。历史表明,没有抽象推理学派的发展也就不可能出现霍金这样的理论物理学家。他们可以通过大胆猜测和严谨推导来想像亿万光年以外的宇宙规律,例如“黑洞”。
科学没有因为有反对派而自残,反而更加强大。正反相激荡,它催生科学的自我质疑机制:科学知识体系必须自我标明“前提条件,应用范围,应用程序,边界条件”。简言之,不能说明自身局限性的学说,不算科学知识。波普尔更进一步:科学必须能“证伪”,即能说明何种条件下,原理不再有效。因为能“证伪”,所以,牛顿力学的局限可以由相对论来补充。同理,黑洞、大爆炸、量子力学、平行宇宙论等,它们都是科学不断证明自己的局限、错误和失效条件的结果。
30年前,说“科学是人造的,不是神造的;人造的科学是捣鼓出来的”,沙宾教授和他的同事蒙受过至少10年的白眼和歧视。“所有的模型都是错的。在更合适的出现之前,它仍然有用”,今天,类似的成熟科学观已经成为科学界的常识。受过系统训练的科学家崇尚科学质疑精神,系统运用有组织、有章法的证实与证伪过程来扩展科学知识。“黑洞没有了”,它正是科学界自信、自疑、自强的经典表现。
社会生活中充满怀疑与冲突,人性使之然。为和平的社会秩序,科学家建立社会信任机制的历史经验值得借鉴。
鲍勇剑
复旦大学EMBA《危机管理》课程教授
加拿大莱桥大学管理学院副教授
